主愛永繫姊妹情

愛的故事,數十年後仍溫暖我的心。

「媽,到了沒?我累歪了!」每回陪母親去雪姨家,印象最深刻的是爬那陡滑的土坡,滿腳泥濘不說,衣服也沾滿了枯葉殘枝,往往到達雪姨家時,已氣喘如牛,滿臉通紅,說不出半句話來。

雪中送炭

雪姨家在木柵山上,周圍沒有鄰居,半人高的芒草,團團圈住孤零零的一幢木屋,顯得寂寞又淒清。母親隔三差五就會上山,來看她這唯一的妹妹。我們的到來,總引起表弟們的一陣喧騰,連小狗東東也不停地搖尾巴,我想他們歡迎的,應該是母親手上提著的那些東西吧。那時節,大家普遍過得苦,送的禮既不精緻也不時尚,不外是些實用的民生必需品;如肥皂、麵粉、紅糖、精製鹽,和一兩包粗糙的糕餅。

縱使就只這些粗陋食物,也引得雪姨那蠟黃的臉上綻開滿足的微笑。我家其實也不是很寬裕,我們兄弟姊妹七人的學雜費,經常都是父母東挪西湊張羅出來的。母親愛妹心切,辛辛苦苦撙節下來的這點東西說來也不容易。因此母親常為此事痛遭奶奶責罵;「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,妳妹有困難,我們又何嘗好過?」奶奶說的也沒錯,我們家實在沒什麼餘力去幫人。

母親表面上不跟奶奶頂嘴,私底下卻常跟我們說,施比受更為有福,我們家雖不富有,但還過得去 ,雪姨家太苦了,我們應該幫幫她 。對呀,母親的話也很有道理,助人為快樂之本嘛!母親那無私、慷慨的愛心,讓我從小就嗅聞到,高貴心靈所散發的芬芳之氣,是多麼的令人陶醉!

雪姨自小就是家裡的嬌嬌女,她恃寵而驕、個性剛烈不馴,外公外婆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。母親的性情與雪姨截然不同,她謙卑柔順、處處替別人著想,寧願自己吃虧也不得人的好處。

雪姨嫁人後,常遭姨丈家暴和夫家的奚落,她流產多次,吃了不少苦。但生性好強的她,絕口不在娘家人面前訴苦,只有幾次忍不住與母親相擁痛哭,自嘆命運乖舛、遇人不淑。母親只能陪著她哭一陣,再握著她的手為她禱告。我最記得她常在禱詞中說,求主看見雪姨的苦,並拯救她早日成為基督徒。好笑的是,每當雪姨聽到這句時,就竭力掙.被母親握著的手。我猜想雪姨是在懷疑成了基督徒,難道所有的苦難都會離她而去嗎?

頑強的愛

母親平日柔順,但在傳福音這事上,也有她頑強、執著的一面。她知道凡事都有神的時候,儘管雪姨拒.信主,她依然努力不懈地為雪姨禱告,拚命地將雪姨拉著靠近神。她始終有個信念:雪姨若不信主,就是她的過錯了,因為她相信能讓雪姨生命翻轉的唯有主耶穌了。雪姨當然深知母親的心思,她雖然還不想信主,卻非常歡迎我們去看她,她確實太需要有人與她分擔寂寞與愁苦了。

說真的,關懷雪姨那幾年中,我特別能身體力行表現在「省吃儉用」這四個字上;譬如擤鼻涕的衛生紙總是只撕一半,用肥皂洗手也只薄薄抹一遍,零食也盡量少吃,這一切都為了想省給雪姨他們家用。現在想起來,當時那份純真的赤子之心,還真可貴又有趣呢。

認真說來,那時我家信主也沒多久,母親卻有本事從聖經裡找出合適的經句,去鼓勵、安慰受苦的雪姨。而且她視雪姨能接受的程度 ,經句由短到長,讓雪姨在潛移默化中接受聖經的真理。比如剛開始的時候,母親引用:「我懼怕的時候,要倚靠你。」(詩 56:3)「耶和華本為善,在患難的日子,為人的保障,並且認得那些投靠祂的人。 」(鴻1:7)。

慢慢地,她就用些較長的經文,如「應當一無掛慮,只要凡事藉著禱告、祈求和感謝,將你們所要的告訴神。」(腓 4:6) 及「因為我遭遇患難,祂必暗暗的保守我,在衪亭子裡,把我藏在祂帳幕的隱密處,將我高舉在磐石上。」(詩 27: 5)

母親如此用心良苦地背誦聖經,再以此感化雪姨,我在旁邊見證著這一切,真是深受感動。當然,感動的不只是我,雪姨也漸能喃喃跟著唸經句,鬱結的眉頭變得彷彿漫開於晴空的雲彩,明朗亮麗。她在接受母親物質的幫補,和精神上的支持後,才恍悟到姊姊對她的愛,是從神而來的,是姊姊讓她分享了神給的愛。至此雪姨才打開心門,接受了耶穌。

看到神在雪姨身上所作的工,母親更加努力執行她「福音使者」的任務,去雪姨家的次數更頻繁了。那時,我才上初一,功課不太緊,自然很樂意跟隨。我記得從基隆出發時,經常不是濛濛細雨,就是傾盆大雨,娘兒倆坐金馬號公路局車到台北,再搭指南客運到木柵,感覺路程好遠。但聽母親用那細細柔柔的嗓音唱著的聖詩,有如睡在搖籃般的舒適,這時候,我真覺得母親好像是天使,在她身邊的我,也得到了難以言詮的安全感。當然囉,那陡滑的土坡,和泥濘的挑戰,也不再成為我的夢魘了。

新造的一家人

或許是母親的敬虔與毅力,產生了果效的緣故,福音的種子不僅在雪姨心中生根,連帶那遊蕩在外多年的姨丈也浪子回頭了。據雪姨說,她領受了聖經真理的教導,不再因懷恨而對姨丈惡言相向,代之以柔和的言語規勸,且以實際的行動去關懷、幫助有心學好的丈夫;以等門去軟化丈夫夜歸的玩心,發揮廚藝去攏聚家人們的心……在這樣安詳和諧的家庭氣氛感染下,雪姨家的人都變得好快樂、好感恩。

年幼的表弟們告訴我:「我家現在是天堂,不是地獄了。」我逗他們,「那該感謝誰呀?」「該謝大姨媽,喔,不,該謝天父!」

「沒錯。」摸著他們光溜溜的頭,我在心底也默默感謝主,更感謝衪賜給我一位努力不懈傳福音的母親。

母親的心血總算沒白費,雪姨一家人在主恩的垂顧下,個個都變得像新造的人,那小小的木屋經常泛溢著喜樂的詩歌。我也從母親的愛妹情懷,及傳揚主愛不遺餘力的決心中,學習到「彼此相愛」的重要,患難若是神化裝的祝福,我們何不遵守,「並要在患難之日求告我,我必搭救你,你也要榮耀我」(詩 50:15) 呢?以神永不離棄的愛和隨時的幫助,跨過坎坷幽谷,以達生命的花香滿徑。

母親晚年,遭受糖尿病之苦,視力急遽退化,全身神經疼痛至無法入睡,且時常因血糖過高而昏倒。她僅能用殘餘的視力,模模糊糊地看聖經,所幸從前所背的經句,此時卻能清晰地呈現在她心中。

她的嗓音不改從前的柔細,因此她依然喜歡在雨夜的窗下,在黎明的清晨,在不眠的夜裡,一首一首地唱著聖詩,其中以「奇異恩典 」更是她的最愛,因為她自覺她的這一生,都在享受主賜的出人意外的奇異恩典。

她曾告訴我,她的日子不多了 ,我聞言自是十分感傷,母親是我一生的屬靈榜樣,我多麼不捨她即將離去。她看我為她難過,就安慰我;「所以,我們不喪膽;外體雖然毀壞,內心卻一天新似一天。」(林後 4:16),又安慰我;「我無論在甚麼景況,都可以知足,這是我已經學會了。」(腓 4:11) 母親啊,妳體雖衰,靈卻不朽。

母親病重的日子裡,雪姨常來探望,她知母親喜愛紫紅玫瑰,就時常捧來一把襯著潔白滿天星的紫紅玫瑰,一邊將花湊到母親的鼻前 ,一邊唱著「十字架,十字架,永是我的榮耀,我眾罪都洗清潔,唯靠耶穌寶血。」(這是她倆都喜愛的詩歌)。

一如當年母親去探望雪姨的情景,她們都是以耶穌的愛,去撫慰彼此的患難和病痛。雪姨的喜樂傳染給了母親,她笑對雪姨說:「當年為了送妳麵粉,差點被我婆婆掃地出門。」「好在妳婆婆後來也信了主,不然妳送給我的東西,我哪嚥得下?」

姊妹倆想起,歲月長河裡的一些憂傷和趣事,不禁唏噓,同時感嘆韶光易逝,只有往事清晰如昨,提醒她們那段曾經有淚、有笑的日子。

雪姨有次來看母親,母親含笑對她說:「我的心平穩安靜,好像斷過奶的孩子在他母親的懷中,我的心在我裡面真像斷過奶的孩子。 」(詩 131:2)母親以此安慰雪姨的不捨,聽在我耳裡,卻有說不出的感傷,但也為母親臨去前,尚有這平安的靈而欣慰。

愛──補足靈魂的缺失
母親與雪姨這姊妹情深的故事 ,不僅詮釋了一份人間至寶的手足之愛,也教會我,愛一個人必須探其靈魂的缺失,與面臨危崖的險象,而引導其走上正確的信仰之路。若當年母親只幫補了雪姨物質層面的需求,而沒將最寶貴的基督信仰帶給雪姨,如今雪姨的景況會是如何?

而今,我們姊妹們也傳承了母親與雪姨之間的親密互動精神;有美食總會吆喝同享,沮喪無助時更會彼此代禱安慰。但願吾等姊妹都能藉著靈命上相互的提醒及勉勵,可以再續一段有主同在的溫馨姊妹情。

得獎感言

道不盡愛的故事
寫完「主愛永繫姊妹情」後,有如走了一趟時光隧道。那些依附著斑駁生活的回憶,讓我重拾少時懵懂的無憂,也帶給我無比的感傷;母親與雪姨隱沒在歷史的長河中已許久許久,這記憶的回溯歷程顯得吃力又模糊,唯有烙在腦中的,她倆那姊妹情深的印象,卻是歷久彌新。尤其母親替雪姨播下的基督信仰種子,更是紮紮實實地體現了愛,可以說,充實的靈命為雪姨家彌補了物質的匱乏,而雪姨全家生命的翻轉緣於基督耶穌的愛,當然那其中也包含了姊妹之愛。

數十年過去了,流傳下來的不只是雋永的姊妹故事,更成了我們這一代姊妹間互通有無的傳統。我習慣於每週六與紐約長島的大妹,分享靈修心得。越過時空的轄制,在悠然的心靈交流中,褪除身心靈的桎梏,盡享主那無邊的恩典與慈愛。

光陰總是在唏噓怨嘆之中匆匆流過,能在落霞滿天的晚風裡,啜一杯香醇的卡布奇諾,看看小園裡,馥郁潔白的玉蘭花招來的小蜂蝶,就足以讓人感恩得流淚。更重要的,是我相信此時此刻,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裡,正源源不絕上演著愛的故事,那不就是主愛的衍生與永不停歇的實證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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