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uthor Archive: 宋凌蘭

壁畫

一個現代人,從壁畫中兩千年前的人物,看到甚麼新的感悟? 壁畫中兩千年前的人物,對一個現代人,說了甚麼新的啟示? 第一次看到掛在牧師家牆上的那幅壁畫時,眼前陡然一亮,那個我所熟悉鍾愛的故事,突然具體地呈現在眼前,溫暖的色彩與簡單的構圖,幾乎像是不經意隨手勾勒而成。 然而看起來的不經意,實際上卻包含了無數的心思與刻意;那是一針一針編織出來的手工作品。 也許正因為如此,畫面傳遞著童稚的情趣,最前方有三個人,背對著我們,正朝著將落的夕陽走去。夕陽已有一半隱沒在道路的盡頭,雖然餘暮將盡,卻依舊努力分享它火紅的熱情,把路旁的房屋與樹木,潑灑一片金黃與橙橘。 壁畫中的三人 這三人可是在欣賞眼前的美景?我懷疑他們的心思可能在另一處天地。走在路上的兩個門徒心裡正是憂傷沮喪,那個告訴他們神國要再來,那個教導他們學祂溫柔謙卑的樣式,就可享安息,那個號召他們去跟隨祂的人竟然…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十字架上。 祂曾鼓動他們燃起對復興以色列沉埋已久的理想,喚醒原本對上帝的道已麻木僵硬的熱情,他們興致昂揚的跟著祂到處去傳道,與那些自以為是的領袖,為真誠信仰而辯論,又藉著故事比喻重新審視自我。那樣一個有能力的先知,那樣一位受敬重的夫子,那樣一位有群眾魅力的領袖,竟然如此羞辱受死,而且麻煩事還在後頭,他的屍體竟然不見了。 三人中的心思 兩個門徒互相看了一眼,什麼也不想說,離開耶路撒冷也許是好的,難過的心情可能會舒緩些。至少在耶路撒冷處處有他的蹤跡,離開那兒可以避免睹物思人的傷感。還有,可以躲開別人的嘲笑揶揄,花了那麼多時間精力,心思整個被他吸引過去,結果卻…唉!算了,別提了,受騙的窩囊氣不能向別人發作,只好啞巴吃黃蓮,自己把它慢慢消化吧。 沉重的步伐因這陌生人的加入而被攪亂。虧他這幾天還在耶路撒冷作客呢,對那兒發生的重大新聞,竟一臉茫然,毫無所知。不過,知道又怎麼樣?像我們知道得一清二楚,卻救不了他的命,連他的屍體都不翼而飛。我們這些自稱是門徒的,除了窩囊還很慚愧,這種無地自容的心情,使人懶得開口說話。革流巴比較有耐性,正在一五一十地向陌生人解釋事情經過。 那個人看起來三十好幾,滿臉風霜。他一言不發很專心地聽,革流巴講完之後,他馬上接腔,一開口就讓門徒嚇一大跳:「無知的人啊,先知所說的一切話,你們的心信得太遲鈍了。」 革流巴和同伴互看了一眼,兩個人的想法差不多,這個陌生人怎麼這樣說話啊?太不禮貌了吧,剛剛他還什麼都不知道,現在卻開口教訓人,兩個門徒勉強按捺下來,好吧!看看他要說些什麼。 心思中的轉折 壁畫描繪的那一幕,大概就是他們將近目的地的時候。起初的猜忌慍怒已消失無蹤,三個人親密的並肩而行,中間那個較高的人,甚至把手搭在另外兩人的肩上。他們可能聽得熱切著迷,原本的憂傷沮喪已悄然消逝。但是他們並未客觀剖析自己心境的轉變,他們渾然不覺有此需要,只是完全沉浸在陌生人的講述中。 日頭平西時,村子已經到了。陌生人卻似乎要繼續往前行,兩個門徒無論如何不願讓他離開,他最後也欣然留下來。 太好了,門徒大喜,走了那麼久的路,現在才感到飢腸轆轆,又有一位貴客要與他們共進晚餐,他們手忙腳亂地匆匆預備。 門徒累得滿頭大汗,只勉強作出一點東西,不禁有些赧然,但客人似乎絲毫不介意,笑咪咪地看著他們。入席後,祂很自然地拿起餅來望天祝謝,接著把餅擘開遞給他們。兩個人抬頭伸手拿餅時,突然眼睛一亮:「這不就是耶穌嗎?」然後耶穌就不見了。 門徒應該很吃驚,他們竟然未認出一路與他們交談的陌生人,正是他們心裡掛念的人。可是更令人吃驚的是,他們發現自己內心的變化。離開耶路撒冷,剛上路時,與現在的心境,真有如天壤之別:「在路上他和我們說話,給我們講解聖經的時候,我們的心豈不是火熱的嗎?」 轉折中的領悟 總要駐足回首,才能看清沙灘上佈滿尖銳的碎石瓦礫中,只有一排深陷的腳印。總要停下回想,才知所渡過的年歲,是以恩典為冠冕。就像路加描寫那兩個門徒,在一天行程完畢,耶穌不見了之後,才明白自己由絕望進入盼望的遭遇。能駐足停留,才能深刻的檢視過往。提醒我們停下腳步的,也許是時間:特別節日,歲末年初。也許是人事:生老病死,婚喪喜慶,老友重逢,全家團聚。 凡夫俗子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平淡的日常生活中,有多少親愛人的關心,鄰居的幫忙,甚至陌生人的善意,都視為理所當然,不曾放在心上。有時還嫌東嫌西,怨天尤人,直到行至某個停足點,驀然回首,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理所當然,是因為有人在乎,有人疼惜,才得以讓我們不經意地覺得理所當然。而原來扭曲不全、糾結不清的毛絨絨線頭,看不出所以然的亂針,都是在編織生命的錦繡。 並非每個人的過去都堪回首,有一些悲慘醜陋,不會隨著時間消逝而美化,也不因現況改善而變得可以承受或原諒,終究刻在靈魂的傷痛是恆久的。它可以不再尖銳、不再令人顫抖,甚至化成淡淡的哀傷,隱約的遺憾,但它終究是記憶的疤痕。 領悟中的蛻變 只是不曉得有些人如何能把流淚之谷變為泉源之地,那湧出的泉源難道就是他們用淚水澆灌的嗎?另有一些人,在靈魂的漫漫長夜中依舊歌唱,即使是五音不全,嗓音暗啞的悲歌。 也許是因為還有另外一位,在我們傷心掉淚時,默然地守候在旁,並賜下秋雨之福滋潤乾渴的心田。暗夜悲歌的最忠實聽者,手腳上有深陷的釘痕,所以祂深深瞭解無法言喻的孤獨,再也不能多撐一刻的筋疲力盡,而且陪伴他們,一同等候黎明再現。 祂在乎,儘管很多時候無法感覺到。那兩個門徒剛上路時,心中的希望已滅,甚至耶穌和他們在一起,他們也未曾察覺,直到祂離去以後,才恍然大悟,火熱的心原是耶穌復活並愛他們的證據。 領受主愛的心,雖然痛苦呻吟,遍是創傷,但是依然火熱。以致依舊傳遞溫暖,依舊願意嘗試,依舊擁有盼望。 那幅「三人行」的壁畫是溫馨的提醒:主已復活,且願天天與我們同行。

早來的祝福

時空從未交集的祖孫兩人,卻在信仰的感恩裡交會了。 親愛的祖母: 這是我有生以來,第一次稱呼您,覺得不好意思,有點拗口、有點彆扭。對一位未曾謀面的長輩寫信,不是太常有的經驗。但因為血緣親情源遠流長,即使我們兩人所處的時空沒有交集的機會,還是有無數的人事物,將我們細密的縈繫結合。特別是將近中年,少時的桀驁不馴早已飄颺遠去;而前瞻未來,會微微感到驚悸;往後的路似乎太明見萬里、毫無隱蔽。好像一齣戲還沒有進入高潮,就要準備謝幕下台般的令人措手不及。 因此,我趁著在人生階段轉折交接的空隙夾縫之間,立足停留片刻,緬想追懷我的根源,試圖把其中的千絲萬縷理出頭緒,這樣的心情,想必您能體會吧! 不過,在向您述說近來的感想之前,我要先插入一段簡短的個人經歷,也許能使您更明白寫這封信的動機。 三個禮拜前,我前往位於新澤西州的普林斯頓神學院參加一場定名為「婦女與事工」的會議。不會開車的我,肩掛著皮包,手提著曾隨我各地奔波,外層印有世界地圖的旅行袋,意興昂揚的搭地鐵到曼哈頓第四十二街,再乘坐巴士,一個半小時後抵達目的地。 <b>普林斯頓奇遇記</b> 普林斯頓是一個優美的小城,閑適安祥的氣氛與紐約的喧嚷繁華迥然不同。再加上冬意漸消,和煦的陽光輕巧的灑了一地金黃,不少年輕父母帶著稚齡孩子漫步街道,恣意享受久違的溫暖。兩旁林立的商鋪格局都不大,但是櫥窗擺設各有特色,趣味橫生。仔細觀察,很少看到現代的高樓大廈,而多為歷史悠久,保存得當的建築。雖然沒有精雕細琢的緻密,也談不上甚麼富麗堂皇,但皆具典雅莊嚴的風格,看來甚為賞心悅目。 報到後,便開始一連串的活動,參加的五、六十人,清一色為婦女,絕大部分來自鄰近各州,且多為牧師或傳道人。她們時而愁眉不展,時而輕鬆微笑的討論牧養教會的難題,準備講章的方法,或是如何兼顧教會與家庭。她們對信仰的追求深沉投入,也對聖經的解釋頗多創意,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新鮮驚喜,受益良多。這股新的衝擊,挑戰我原有的思想觀念,需要時間去深思整理。 <b>黃雛菊的感恩</b> 第二天中午,有一個簡短的崇拜。帶領的姊妹在桌上放了幾個造型迥異的水瓶,有玻璃的、有陶製的,也有瓷器及塑膠做的,另有兩束淺紫與鮮黃的小雛菊斜插在花盆裏。 在唱詩禱告後,這位帶領的姊妹用她細緻而感性的聲音,要求我們每個人安靜的回想,在我們的一生中曾遇見過那些人,傾流出他們自己的生命,就像水瓶傾流出水一樣,滋潤灌溉了我們的生命,使得我們茁壯成長。想到了以後,若願意與大家分享的人,可走到前面的桌邊,選一朵花,簡單的介紹這位自己所感謝的人,然後將花插進水瓶裏。 會場先是沉默了半晌,然後一位姊妹輕輕的起身,慢步走向桌前,微彎著腰,仔細的把一朵黃色的雛菊抽離花盆,拿近自己的胸前,轉過身來面向大家,略微哽咽的語音緩緩的流瀉出,經過數十年悲歡離合後所凝聚的體驗與領悟。 就這樣,姊妹們一個接一個的魚貫走到前面,一幅又一幅的感恩畫像不斷的呈現在眼前。 那是一個奇妙的時刻:一群素不相識的人,聚在一起懷念曾在她們生命中用心給予過她們的人。有些已是雞皮鶴髮,有些還正值妙齡,但她們都有故事要說,而每個故事我們都仔細聆聽,不願遺漏任何細節。 水瓶裏的花越插越多,我也覺得我的心靈越來越亮麗豐盈。 有不少人提到自己的祖父母。一位姊妹的祖父母是農人,她從他們那兒學會了駕駛耕耘機,砍除雜草,練習摘桔收成,培養對土地的親密愛惜。另一位姊妹原本對她的祖母不甚了解,但老人家過世後,她找到許多日記、手稿,才逐漸明白祖母的所思所想,而產生深厚的孺慕情懷。 我坐在柔軟舒適的椅子上,四週圍繞著美國的姊妹們,大多數的人專注傾聽,有幾位頻頻拭淚。佈置得簡單大方的聚會廳,在挑高天花板的襯托下,顯得明亮寬敞,一塵不染的長窗玻璃框住如茵綠草與蔚藍晴空。我突然被不真實的眩惑所籠罩,因為我想到了您,親愛的祖母。 <b>三代情</b> 對您的印象皆從他人轉述而來,是模糊不全的。祖父很早就去世,您獨力撫養八、九個孩子,一直生活窮困,拮据渡日。五十年前的台灣甚為簡樸刻苦,很多人家裏都自養家禽家畜,您也不例外。但是養豬養雞都不順,若不是生病死亡,就是有其它的意外發生,自家人要食用都有困難,更遑論拿去市場賣錢。 爸爸記得唯一例外的一次是他小學時,養了一頭山羊,他每天負責帶它到附近的溪邊吃草喝水,漸漸培養出感情。可惜好景不常,您決定要賣掉那頭羊來添補家用,爸爸無力阻止,只能獨自神傷,最後一天與那頭羊道別時,不禁黯然淚下,從此他沒有再養過動物。 我不曉得您知不知道這一段小插曲?可是我還清晰記得爸爸提起這段往事時,微微羞赧的表情混合著淡淡的感傷。也恍然明白為何他一向對我們養小動物不特別贊成。一部份原因當然與我們養動物的紀錄惡名昭彰有關,不過,我猜他對那頭羊的歉疚也有一定的影響吧? 爸爸在家排行最小,與兄姊的年歲差一段距離,所以當他們皆已成家立業,分擔生活重擔時,他卻很幸運的一直在您身邊,他的死黨好友都受過您的熱情招待。 您後來因心臟病突發而去世,這群朋友盡了很大的心力幫忙料理喪事。有時我覺得很遺憾您那麼早就離開,否則會帶您到處去玩,尤其在這個交通發達,資訊便捷的時代,世界有如「地球村」的理想正逐步實現,您到各地繞一繞,定會 有大開眼界的新鮮與驚奇。 然而,從另一個角度來想,我認為您若仍還健在,也許有些事情會讓您感到難過不忍,就像我剛到美國時,媽媽為我的每一件大小事擔心:從吃喝住行,個人安全,到適應環境,上課交友。儘管每次通電話時,我都秉持「報喜不報憂」的原則,但是我明白母親的心是吐絲的春蠶,一縷縷牽掛的思念是沒有盡頭的。尤其是使不上力、幫不上忙的時候,感覺更是艱苦。我猜這種情形也許會發生在您的身上。 <b>信仰的傳承</b> 二十年前,我們全家從台灣移民到南美,開始一段完全嶄新的生活。語言隔閡,民情迥殊,在異鄉胼手胝足打拼奮鬥的冷暖心情,雖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,但有一點要向您深深致謝:雖然生活曾經有過許多不如意,甚至回顧以往歲月,會有些許不堪回首的蒼涼,以及隱隱作痛的缺憾,但是我沒有失去溫柔敦厚的心。 苦毒怨懟如浮雲翳日轉瞬即逝,不曾在生命中發芽紮根,因為從您那兒我承傳了基督信仰,在人生大河的湍湍急流中,尋得可以依賴攀附的中流砥柱,並進一步探索「跟隨耶穌腳蹤行」的意義,嘗試為主而活的可能性。 所以我得以逐漸脫離自以為是的驕妄與自憐自哀的頹喪,放眼於個人處境以外的紅塵世界,細觀在日常瑣碎中打滾的芸芸眾生,才恍然領悟耶穌忠告「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彀了」的體諒,祂並進一步提供心靈得享安息的方法在於:負主的軛,學主的樣式,柔和謙卑。 容易的軛,輕省的擔子 人確實負軛背擔,想駕馭自己的生命。個人的慾望、親友的期待或是社會的價值觀,很多時候限制我們不能有更理想的發展,禁錮了精神自由。似田間拖犁老牛,不得休息、不可回頭,只能一直往前,直到生命的盡頭。 但我無法了解,短短一生,飄流不定遭人唾棄,最後甚至被自己的學生出賣,上了十字架的耶穌,為甚麼說:「我的軛是容易的,我的擔子是輕省的」?至今我仍不十分確定,但我猜想耶穌是否有一個類似「海床」的中心,一個如奧古斯丁所描述「除非找到神就不能得安息」的隱密處。這個不為人知的動力給耶穌一雙翅膀,他依然負軛背擔,成為肉身的限制與痛苦,不曾因他是神子而豁免。 相反的,他品嚐了更多的譏嘲、批評、背叛、謀殺。但他未曾陷入罪惡泥沼,反而飛越日常生活的紛擾,翱翔於人性醜惡之上。雖然在世僅三十餘年,但他活得強烈深刻。 我深深認同這樣一個又出世又入世的思想理念與生活方式。尤其在自身有過不少「社會邊緣人」的體驗之後,更希望自己能委身投入人間,不是要追求甚麼可歌可泣的經歷,而是願意在每一日用心做該做的事情,來更了解上帝對我們的心意。 就如四、五十年前,您在一個偏僻閉塞的小鎮,專心信仰上帝,撫育子女長大,每星期天到教堂清掃,在毫不起眼的平凡中,以不卑不亢的踏實默默低頭耕耘,並不時仰首星空,編織希望。 謝謝您,親愛的祖母曾有人說過我長得很像您:外表、身材、甚至脾氣。生得一張薄而寬的嘴唇是我的註冊商標,偶爾成為別人開玩笑的焦點,年少時還曾為此悶悶不樂了一陣子。對於身材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意見,小學畢業後便停止長高,我洩氣的看著原本一個個都比我矮的弟妹,突然像吹了氣似的拼命往上衝,出落得修長高脁。我也如氣球一般,只是方向不同,不斷的往橫長。至於脾氣,大致上還算溫和。如此簡單的描述,不曉得是否能幫助您對我有個初步的印象。 我看過您的畫像,一向眼力欠佳的我,實在無法確定我們之間的神似之處。但這並不要緊,因為與爸爸的親密關係及藉著他所承傳的宗教信仰,讓我與您無形的連結。 因為您影響了爸爸,也間接影響了我,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影響:我的價值觀與人生方向,雖曾經過外在的挑戰與質疑,偶爾還有自己的掙扎與反省,但皆深深紮根於聖經教訓,建立在對天父慈愛篤信不疑的基礎上。 我是一艘航向確定的行船,即使未來有驚濤駭浪的危險,我也不致迷失,因我知誰是舵手,為此,我再說聲:謝謝您,親愛的祖母。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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