織夢人生

我在孩提時代遇上了文革,正值學齡卻乏書可讀,於是逮著啥殘篇斷章的就瀏覽啥,飢不擇食。稚心很是欽佩那些作者,憧憬著有朝一日自個的塗鴉也能人過留名。尤其那個歲月,文人一步登天,風光甚是,更引得少年書生多發這類癡夢,夢囈著日後能當上作家,名利權俱收。我就從記日記起,練筆習文,把每篇日記當成作文來寫,並刻意記錄下其時的物價、天氣、術語等,天真地尋思著,是為未來著書立說累積原始素材。

夢想接連成真
嚴慈不久瞧出了這一偏科傾向,嚴肅地告誡我要全面學習各課,休管時下“學好數理化,不如有個好爸爸”風氣,書到用時方恨少,不知何時就會派上用場。面對威權説教,俺只有依從。若干年後高考恢復,在填報考生志願時,我學文的意向再次遭到爹的反對,他掛慮易陷入“文字獄”而遭災受罪,勸慰我道:喜歡文學可以把它當作副業,但得有個一技之長,主業養家謀生。於是我順服之,投考了醫科。不過身在杏林心在文,空餘時仍握管弄墨、筆耕不輟。喜漸有作品得以見報了,後來有的上了中央電視臺、國内第一大報等,有的獲了全國衛生文學三等獎。縱使再往後出洋遊學,隨筆亦常見諸於海外華媒,算是沒誤了圓兒時的“作家夢”。青春就是在這夢想成真中別去。
既然選擇立身醫生行業,我也勾織起“名醫夢”來,立志要像父親一樣做個蜚名海内的大夫,慧眼識病、妙手回春。於是勤學苦讀、勇於實踐,奮力拼搏,不期又是走了段彎路。高堂一直是希望我繼承其衣缽的,早早便於家中私授些放射學理論,巴望著自學成才,趁著動亂中停課鬧革命,我還下到山鄉的公社衛生院數月,跟著爸的門生學X綫機實際操作等,打下最初的基礎。

夢想帶走歲月
進了醫校科班,我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,懸梁刺骨,實習期間就把所遇的疑難症寫成個案報道,畢業前刊發於院學報上。留校任教後,不料未能如子承父業之願,而被分到內科,影像學專科夢碎,已出產成半個放射科醫士的我,也就服從命運安排,在臨床醫疾重起爐灶。不久也漸有小成,論述等付梓“中華牌”核心期刊,有的還獲得了省、市級的科技成果獎,用英文撰寫的論著登上美、英醫學雜誌。年紀輕輕便被破格晉升為副教授,榮膺“省拔尖人才”殊譽,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,入錄《中國當代科學家與發明家大辭典》等。可以說“曲徑通幽”地實現了青少的“醫學家夢”。歲月就是在這等候夙願事成中流逝。
九十年代初,神州的留洋洪流勢不可擋,我置於潮中身不由己,“出國夢”亦越做越熾。憑著所發表的洋碼子論文,我有幸被邀去德國科隆大學醫院合作研究,從此西出陽關。語言的不同、社會環境的迥異,甫出國的中年人之難處可想而知。但是追夢的動力催促著人勇往直前,克服了工作、身體、家庭上的種種困難。在科海中推波助游,先後行走供職於德、英、美、加等的高校附院,譜寫了個人史上珍貴難得的履歷。為兒子驕傲,堂萱點了讚:“不出則罷,一出去了四個國家,還直接工作,不是念書”。同時我又被美國紐約科學院聘納為會員,載入了英國劍橋《國際名人傳記詞典》等。最後舉家移民定居在多倫多,算得上“超額”完成了“留洋夢”。光陰就在這期盼夢想實現中度過。
置身了域外,我得以有機會接觸到基督教,所見所聞居然跟過去於國内被教得那些大不一樣。它非迷信宗教,而是處世哲學、人生真諦、天國至理;耶穌亦非歷史傳說 人物,而是神子道成肉身下凡走一回,在十字架上為人類代罪獻祭;復活升天,又給信他者榜樣將來如斯進天堂。輾轉歐美的旅居中,又得到了各地教會與信友的無私幫助,令我逐漸認清領悟出上主救恩的浩瀚。是祂要先揀選我,引我到“最後的一塊迦南地”安歇在溪水旁。我的心被恩雨沛淋,終受洗歸主,且自此熱心追隨事奉不息。

追尋天夢之始
重生後的我,又隱隱幻織著一夢矇矓,是嚮往神國度的:確保自己真的可進天堂,並且能得上帝的獎賞。前者靠的是聖子寶血洗罪得救,後者是披戴基督聖潔得勝,沒有“口稱主啊主的,不能都進天國”之虞。初信的我特歆羡那些有名的“大牌”神僕:培靈會上振臂一呼,決志者立起如林,好有魅力、激動光榮,誘俺不禁躍躍、幼稚地欲試,亦成個有能力的佈道家,名揚宗教界。只是後來才醒悟,此仍未脫俗夢的窠臼,新瓶裝老酒,依舊是“成名成家”私念在作祟,這不是聖事運作的原則。況且做全職傳道者,並非憑著自我努力便可蹴就,首要的是得蒙神召。倘若無這異象和感動,基督徒就帶職侍奉,像大多數的信眾那樣,也能榮神益人。我短暫的“名牧夢”就這麼地漸漸消褪了。
在漫長的“靈魂深處鬧革命”和傳福音歷程中,我受的管教與恩惠參半,可謂甘苦交集,時恍有“莊周夢蝶”之感,信心亦宛若過山車,跌宕起伏無定。後來逐步趨穩了些,心房開竅起來:原來“世夢”多是要出人頭地、光宗耀己,但“天夢”則是要想為大的就要先為小、做用人。“大”也是神家裡的大,不同凡響之“大”。世間的追夢行,人得鉚勁兒刻苦己身、武裝充實,羽翼豐滿了才可能致遠;而神國逐夢令,卻要先虛己、衰微自身,惟有倒空了本體、迎入基督內住,方能活出新造的人,為天國出力、名載生命冊,即“自卑的,必升為高”。
而且“世夢”多假以年月便可見些分曉、有樣可睹;“天夢”則限於今生時空之掣制,難窺現像真面,就仿佛“對著鏡子觀看,模糊不清”,須等到耶穌得國降臨時,才能嶄露晰現(林前13:12)。自然沒有人間的那些溢美、光環等來度量界定。故,此夢非彼夢,遂宿願之路步履維艱,指望不得立竿見影。但是天道酬勤、跬步積遐程之理不會變的,就靠信心做成各人的功夫。這信即是“未見之事的確據,所望之事的實底”,激勵敦促人忠心營造各樣的工程,與主同工築建廣廈聖殿。

築夢更臻成熟
所以胸懷此聖夢者,不可以任由老我膨脹、借聖靈東風斂譽炫己,像浮世繪裡搏得浮華虛榮,而是旨在彰顯上帝的尊名。我遂力改先前的另類沽名思想,每每卑微謙恭,就心平氣靜地奉獻,讓聖靈既無聲於自個肺腑,也隨風潛入滋潤慕道友心田。並明瞭了那佈道會的“一呼百應”,實歸功於日常信徒們撒種、傳福音的鋪墊。於特定的氛圍中,呈現了禾場揮鐮收割的景色,這全是聖靈的作爲,並非某牧者的個人魅力與異能。故當一己的小工有點收穫時,輒以此為儆自律,不沾沾自誇。現俺很安於做個小小的“螺絲釘”,固守己位、克盡職責,不復惦記雁過留聲,而專注名字被記錄在天。靈命,就在這守望心志得償中成熟。
彈指已跨知天命年輪的我,撫今追昔半生的夢跡,委實慨喟萬千。體會出今世血氣的俗夢,只是在獵取進程中顯得美麗驕人,一旦真化爲實,卻沒覺像原臆中的恁地曼妙,短暫的愉悅欣快之餘,反泛上一縷落寞空寂,得趕緊地再築下一個夢巢,好叫不安份的“心猿”另擇而棲。這無疑映出了:世間的功名利祿,均填不滿腦際織夢的“黑洞”;一個接一個的美幻鑄成了人生長征的助推器,引擎著夢主的匆匆腳步朝向下一站驛動,人始終活在一環扣一環的期待中。然到頭來,萬事皆是浮萍泡影,竹籃提水,恰如所羅門王所曰“虛空的虛空”。

世夢與天夢相連結
須臾信主已逾二十載,展望未來足下的尋夢遙途,藉助溫故而知新。歷數已兌現的那些個人夢景,一來,透識了其不過是南柯黃粱,所有的身家聲名、榮華富貴,皆是過眼煙雲,撒手塵寰時統統化作烏有;惟把生命的主宰恭迎進心,填補靈裡的那塊空白,教人得到天國之道,就籠罩住了“意馬”守己於廄、掌控今世的諸夢異想,心安理得地敬虔度日。縱使壽終正寢安息,亦無懼未來大審判的峻命。二來,感嘆這大小珠璣落玉盤般的夢現,相嵌相銜,導致我舶來大洋彼岸,卻信了基督,且至今所修成的“武功”未廢、繼續發揮著功用:懸壺濟世維持生計,藉職業之便向人傳福音;業餘爬格子,為各報章雜誌撰稿,文字佈道;在團契裡主領查經,躬親分享見證,帶領新老移民歸主。融匯配搭的“三相一體”,妙不可言。少小時俺所烙印下“不為良相,便為良醫”傳統觀,是或,圖以文治世救國,或圖以醫祛病救人,天父並沒廢棄之。非但成就了我又醫又文的心願,更藉此發散出他的生命大光來療治魂殤,身心靈俱得救護,實在是始料不及、奇異恩典。
至此思想到,僅此一遭的今生,實在無需忙忙碌碌、汲汲營營,只顧圓那曇花一現的邯鄲夢;也莫好高鶩遠,“癡人説夢”,免得怏怏魘囈一場。應該腳踏實地,量身制訂貼切目標。若能兼得永恒之生命和屬天的喜樂平安,那豈不是更美更佳?!吾等的紅塵現世之旅,確如閉目打盹兒小夢,轉瞬便是百年。人一定得把握好時機,要有眼光,看清前面有真夢可想,去羅織那唯美唯真的永生夢鄉,以便在新天新地蒞臨時,躋入永享那不會褪色破滅、實實落落之夢寐成真的伊甸桃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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