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開清晨的翅膀

阿司能唱出了萬千造物,主耶穌觸摸了孤單心靈。

清晨是個奇妙的時刻,就像所有未成形的夢想在起初所攜帶的熱情一樣美好。由破曉中剛醒悟過來時,生命如同浸潤在柔軟泥中的嫩芽,含著謙卑的期許,在較為柔弱的狀態,羞怯而熱切地等候著一個還看不見的美好盼望。

一個夏日的清早,我自紛散零亂的夢中醒來,賴著不想起身,簾外的天光還未透亮,我的眼睛還不情願打開。儘管屋外溫婉地催促著晨曦的眾鳥已經快樂地唱起了歌,我不想理會牠們,還想回去枕頭山爬梳我凌亂的夢憬,追尋那拼湊不起來的畫面與言語。於是耽在半醒半睡的安舒裡,靜靜地想捕捉那細微的感觸,然而遙遠的呼喚卻越來越不真切,直到幾乎無法聆聽辨識。歎口氣我只好推開夢境,起身迎接這個夏日的清晨。

以前我是個夜讀者,無心理會清晨,深夜讀書的精神奇怪地好。十幾二十年前電腦還不便利的年代裡,常常深夜伏案埋在滿桌紙張滿地書籍裡,趕作業寫報告,琢磨推敲搜索枯腸,享受獨自的忙碌。更多時候則是在安靜翻閱自己的心,悄悄將心跡寫下,夾入記憶扉頁。許多當年撕扯得厲害的一些觀念與情感,如今只淡淡地褪出點滋味,玩味惆悵也罷,付諸輕笑也好。幾年之間寫了十幾冊日記,不過都成了不忍卒讀的廢紙。孤獨之歌堪唱與誰聽,一轉念,盡付祝融。

清晨的約會
剛開始晨更的歲月是一段甜蜜的經驗,把聖經重新當作好看耐讀的書,也將上帝看做溫柔和煦的老友,清晨約會用心持續了一段日子。那時陪著丈夫在俄州哥城當窮留學生,生活的一切都有所缺乏,然而渴慕主的心情是揉合了孩子的孺慕與知己的甘甜。尤其是暮春初夏時分,親吻過襁褓中熟睡的孩子,躡手躡腳溜到屋外作清晨的遨遊,眼目所及的景物都把我推回伊甸的第一個清晨去想像。比起往日習慣秉燭夜遊的耽溺,真不可同日而語。

客居到新竹的第六年,湊足所有積蓄買下一幢帶前庭後園的小樓。荒蕪了經年的泥土經過全家胼手胝足的經營之後,竟然煥發出繁榮的生機。從此,我與神晨更的立約就自然得多了。

甘甜之時
許多個清晨,當晨曦連樓頂的露台都還未爬上時,雲彩平鋪直敘地張掛在開闊的高天,幾絲流金鑲滾於奶白色的雲朵間隙,透露著朝陽的消息。我把沒睡夠的倦怠和酸疼偷偷丟下,聞聞草香,伸伸懶腰,輕觸新吐的花瓣,早晨那滿園芳鮮的空氣競相踴進,撲了我滿身的清涼。清晨是天使敬拜歡唱的聚會,當我靈裡安息時,不大費力就可以乘著天使敬拜的音符羽翼引吭飛翔。有時只是抬頭佇立,仰臉輕輕閉眼,喜樂的淚水不知怎地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。

就算是憂鬱沉重的日子裡,儘管有許多破碎的夢想默默生長了又幻滅。掙扎過黑夜,清晨仍然翩然降臨,並不因我的心情而耽誤。只要我情願,也給自己一點時間,當我守住清晨的約定,依約前來與主相晤,困頓的心總是能得到安息。

生命之歌
魯益師為孩子寫的童話集《那里亞春秋》裡對清晨有一段別出心裁的描繪。起初當大地沉睡於茫茫的黑暗裏,有一個聲音開始歌唱,低沉遙遠像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。歌聲把一片漆黑的夜空喚醒,於是星星突然在一瞬間點亮在天幕,像和聲似地由四下吟唱起來,為黎明緩緩吹起序曲。那歌聲繼續流轉,喚起清新的微風,把亮光鋪陳到天際,教天色由灰而白而粉紅而金黃,在唱到最高昂最歡愉的頂點時,喚出了太陽。然後在快樂的歡呼裏,孩子們看見那奇妙的歌者竟是一隻雄偉的獅子阿司能。

阿司能口裏又唱起新歌,搖擺著金色的鬃毛,用柔和輕快的曲調文雅地把青草從泥土裏唱出來,石南、丁香、玫瑰、鳳仙、山毛櫸也跟著一一鑽出土坡爬滿丘陵。歌聲抑揚有致地上下迴盪,大自然就像指揮棒點到的樂器一般,歌唱著生長出萬物來。阿司能不斷唱著,萬物就像由祂頭腦裏被創造出來一般甦醒過來。接著,歌聲轉為喧鬧熱烈,喚起血氣裏的熱情與野性,草地就像沸水般四面八方隆起大小土堆,各種生物像睡醒了,相繼由土裏鑽出來。

當萬物都聆聽觀看著阿司能時,祂由口中呼出悠長而溫暖的氣息吹拂全地,隱藏在藍天之外的星星又歌唱了起來,孩子們聽見一種從沒聽過的聲音在說話,「那里亞,那里亞,醒來!相愛吧!思想吧!說話吧!作會走路的樹木,作會說話的動物,作神性的江河。」

如果童話版的創世記可以如此優美而生動,為何我的心不能終日一直歌唱,讓恩典與愛充盈我心,把豐富的想像如流水如行雲寫入生活,好叫繁瑣嘈雜粗糙撕扯變得比較可以忍受一點。如果神的心從來沒有絲毫改變祂愛的決定,為何我的情感不能時時緊緊投靠著祂,像歸宿的眾鳥自然地投入森林尋找棲息,像歌唱的晨星信實地依著軌道安然運行。如果主不是那位甦醒我靈的歌者,為何我的靈會不住向祂低吟。如果祂沒有造作我的全人,為何我的肉體心腸竟如此熱切等候祂的救贖。

有一期校園雜誌讀到「夜讀者」一文,霎時勾起舊夢,終夜惶惶。作者形容人生是「事與願違但畢竟仍在前進的情境,……偶爾承受了上帝的圓滿,其餘的生活只是對此的夢想」。我同意他的看法,然而也不免思忖,如果不是在追求更高的道路,何苦一定要嚐受諸多難堪的滋味?如果就任憑自己軟弱傷心佯狂放歌呢,心能否更真實地自由?

靠近傷心的人
幾年前,主給我一個呼召,要我去靠近傷心的人,去醫治破碎的心。當時我不信任人能安慰我自己的傷心,每天只會挨在主的腳前哭泣,哪有氣力扶持別人。然而常常在為自己禱告時,自然地就想起一些傷心的人。當我代禱著,一邊懇求著恩典一邊宣告著醫治,很奇妙地我也醫治了自己的傷心。

置身在這對愛又飢渴又恐懼的世代,誰不是顧著在孤獨中檢閱搜尋自己的心,自以為失落了被愛的溫暖與安全,不斷在身外尋尋覓覓。若有幸找到了情感的落點,印證的時候,又不免會誤以為可以在別人的胸臆間收藏自己的情感。

孤單竟是這麼美好的禮物!上帝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領受了孤單中的「失心之痛」,這失落的缺憾是無法由任何人身上能找回彌補的,除了造我們的上帝。既然失心之痛一定得承受,任憑眾裏尋祂千百度,峰迴路轉又回到原點,還是只好順服。那必須拋擲的迷夢務要儘早醒轉,切莫悠悠晃晃醒轉不得,百般艱難。

若不是孤單,誰會貼近主的心?若非破碎,誰能理解主的憂傷?走進雅歌的花園,我發現自以為失落了良久的心原來並未失落,只是被主細膩地收存了起來,珍藏在祂傷痕累累的心懷裡。我如何才能認識主的心呢?生命之上還有比生命更高的事物嗎?那是與基督一同藏在神裡面的生命。

我心得安歇
人生走著走著,竟然也會走到一個地步,在一個越來越覺穩妥的秩序裏,我卻越發感到對自己沒有把握,必須倚靠神的迫切需要。但那又有何妨?縱使我逃離自己,也永遠不能逃離祂。我的確常常不知道自己的心如何,但神知道我。如此一來,即或人生是在許多複雜的層面裏推擠著向前,仍然可以感恩享受,因為可以單純地向上眺望。

偶爾夜讀,還是會依依難捨中夜的徬徨,那是我魂情鍾於斯的呼喚。然而我終須選擇生活也讓生活選擇我,看似無奈卻是恩典,是一個蒙了憐憫得以被揀選分別出來歸祂的恩典。既然如此,還有什麼可說的,我魂的依歸何其美好。至於順服之前的苦苦掙扎,看懂了也就明白那不過是埋葬自己的過程。

我的清晨其實柔弱得如同嬰孩,那耐心等我纖細呼息悠悠醒轉的主,每天守候著我的情願,不住喚起我的癡想,斬斷我的舊夢,教我淚流滿腮,只堪振翮展翅,飛到祂的心上歇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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