瑪格麗特小餅

小餅飄香,救恩甘甜。

當金髮碧眼的Erica,身著一條水墨山水風格的圍裙,帶著厚厚的大紅隔熱手套,笑臉盈盈地捧著烤盤進來時,屋子裡頓時彌漫起一股濃厚的奶香味。我們這些坐在沙發上的看客都睜大了眼睛,翹首盼望著這下午茶的甜點。

在我大三那一年,幾乎每週四下午都會重複這樣的場景。外教Erica是一個我偶然認識的美國女孩。活潑開朗的她總會很熱情地邀請我們來到她家裡,一邊學習聖經,一邊享受她為我們烤製的糕點。

美味點心的美麗傳說

這天,當Erica把烤盤端到我們面前時,我們都不禁悄悄地咽了咽口水。只見那金黃色的餅乾安靜而整齊地排列在盤子裡,比銅錢大一點,有一個指節厚,帶著剛出爐的溫度,散發著分外誘人的香味。「哇,好香啊!」我不禁讚歎道,「這個餅乾叫什麼名字?」

「瑪格麗特小餅,」Erica眨了眨眼睛,坐了下來,向我們緩緩道來:「這餅乾還有個很美麗的由來哦!傳說一位義大利的麵點師愛上了一位小姐,於是他發明瞭這種甜點,並且以那位小姐的名字命名。你別看這餅乾小小的,它的學名可長呢,叫『住在義大利史特雷莎的瑪格麗特小姐。』」

Erica的介紹引起我們這群小女生的興趣,在一片「好浪漫」、「好羡慕」的讚歎聲中,我發現這個餅乾的形狀有些特別。

愛的印記

「這裡,」我拿手指懸空比了比,「為什麼每塊餅乾面上都有凹下去一小塊呢?就像是用手指按了一下似的。」

「對,那裡就是用手指按的。據說當年那位麵包師,為了表達他的愛意,每做一塊餅乾,就默唸一次瑪格麗特小姐的名字,再用拇指往餅乾上一按,這裡凹下去的部分,就是『愛的印記』了。」Erica頓了頓,忽然話鋒一轉,「你們知道麼?其實你們完全不用羡慕,因為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這樣愛的印記。」

「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?」我疑惑地問道。

Erica堅定地點了點頭,「是的,當我們相信了我們的救主,相信耶穌基督時,我們就受了所應許的聖靈為印記。有時候,我在想,也許我們的天父就是這樣,一邊滿心慈愛地唸著我們的名字,一邊在我們身上刻下這愛的印記。」

當時的我,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。

每次去Erica家,我都很開心,當時的我並不太明白真正原因,只是天真地希望這樣的開心能一直持續下去。然而,光陰荏苒,時光飛逝,轉眼間我到了畢業的年齡。

第一次面臨生存的壓力,社會的競爭,我有些手忙腳亂。在跑了數不清的招聘會後,被數不清的面試熬成「面條」、「面霸」之後,我總算找到了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——在廣州一家外資企業做銷售。

於是,我像每一個80後的大學畢業生一樣,在經過一番傷心的告別之後,離開了青澀的校園。背起了行囊,來到一座每天都在製造很多夢想,也在粉碎著很多夢想的城市──廣州。

夢想與現實

從高中開始,我就夢想著能成為一名體育記者。無奈高中學的是理科,大學讀的是經濟管理學。雖然在大學四年裡抽出週末時間修了新聞學雙學位,但這個夢想似乎還是離我很遠、很遠。於是喜歡計畫、安排的我打算「曲線救國」,先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,再慢慢實現自己的「體育記者夢」。

但現實卻給了我這個初生牛犢很響亮的耳光。辦公室裡政治,職場權術,商場如戰場,這些以前只是耳聞的詞彙一下子變成了無比清晰的現實,不由分說地重重壓在我身上。剛進公司的我,被同事呼來喝去,被老員工排擠,被上司無理指責,被客戶輕視整蠱。整天周旋在各樣的利益體之中,小心翼翼地扮演著各種不同的角色,生怕稍有不慎,便摔得萬劫不復。

漸漸地,我的心開始變了。當自己跑客戶跑得腳都起泡,卻看到跟自己一樣年輕的人開著豪車路過時,心裡有數不清的嫉妒和恨意。在客戶面前笑臉相迎,轉過身就換張刻薄怨恨的臉。終於熬成老員工了,也和同事們一樣排擠新人。

錢,似乎永遠不夠花,心裡就像是有個洞,有個聲音從黑洞的深處嘶吼著:「更多、更多」。

名牌,是身份的象徵,是前往上流社會的通行證。

權利,原來味道如此之好,有了它,才有人們的尊重,人才可以有尊嚴地活著。正如公司經理每天對我們的訓話,「有業績才有尊嚴。」

原則,是如此脆弱的東西,是最先被丟棄的東西。

謊言,原來可以那麼輕易地說出口,每個人都願意聽悅耳的謊話,真話反而讓人懷疑。

而良心,能當飯吃麼?

最後,教會也不去了,講道對於我來說索然無味,甚至覺得有些弟兄姊妹沒受過生活之苦,唱高調當然容易。聖經很好,但不實用,在這個複雜的社會中幫不到我。

但有時我仍舊會懷念大學時候的教會,會想念Erica,會想念我們週四下午一起學聖經時那份簡單的快樂,會想起當時那個叫「瑪格麗特小餅」的甜品。

是啊,第一次吃西式甜點,覺得新奇、覺得好吃。喜歡那樣的鬆軟,甜而不膩,入口即化。
可我已經沒有在大學時期那樣單純的心態了,這樣廉價的糕點再也滿足不了我的味蕾了,這種新手都能做好的初級餅乾再也不能引起我的側目了。

一年之後,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吧,我總算擠進了當地有名的報社──南方都市報,似乎離我的夢想又進了一步了。但其實還差一大截距離,因為我進的部門是廣告部。

金融廣告部,就是專門針對各企業的老總,遊說他們在報刊上投放廣告。當我第一天上班,看到部門裡面女同事那超短裙時,我立刻就明白了。在商品競爭白熱化的今天,各個商品之間的差距其實並不大,可別人為什麼要給你生意做,而不給別人呢,這就要涉及到中國人常說的「關係」。關係好了,給你一個大大的訂單又何妨,關係不好,產品再好也沒用。而「關係」就可能變得微妙和耐人尋味了。

「妳呀,別犯傻。要懂得讓人對你有好感,而妳又不付出什麼實質的東西,這種聰明的女人往往都會獲得成功而不損失什麼,萬一有人願意提攜妳一下呢。有些女人就是掌控不好一個『度』,才會被『潛』的。」同事充滿經驗和智慧地告誡我。

是麼?是麼?原來自己一直以來勤勤懇懇地努力,換來的是這樣的一個局面麼?世界,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麼?

向阿爸父哭求

我大哭了一場,將近一年沒有去教會的我竟然開始禱告:「阿爸父啊!如果是你的旨意,讓我離開那裡吧。可是你知道我捨不得,這是我通過一年的努力工作才企及的位置,這是我喜歡的企業,也許就差一步我就能當上記者了。我捨不得離開。你若願意,你幫我吧。」

第二天早晨,我依舊在渾渾噩噩中上班。當我站在報社那個先進的指紋打卡機前,試了一次、兩次、三次,竟都沒有成功。我知道我的指紋向來輕淡,於是在食指上淋了點水,又試了一次,機器仍然沒有反應。再轉身,打卡機在其他同事的指頭下發出正常而清亮的「嗶,嗶」聲。

我不想再試了,我甚至沒有深思機器失靈是什麼原因,我只是徑直走進了HR的辦公室。
對於一個以前在課堂上學到便心生嚮往的工作,對於一個我應聘了兩個月才被錄取,又奮鬥了一年的公司,我卻在上班的第二天便辭了職。

Erica曾說,做瑪格麗特小餅時,我們需要先把蛋黃和蛋清分開,只保留蛋黃的部分。這一步需要很細心,因為粘稠的蛋清很容易附在蛋黃上,很難分開。

在廣州工作的那段時間,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陷在一汪深不可測蛋清裡的小小蛋黃,粘稠鎖住我的腿,捆住我的腳,捂住我的嘴,濃重的液體在我頭頂合攏,讓人叫不出來,哭不出來,甚至連呼吸也奪去了。

如果你肯努力拼搏,這個世界是會給你一些成功,但同時,它也會瘋狂地向你索取。

辭職之後,我回到了讀大學時所在的城市。我以為我能回到最初的那個時候──和Erica他們一起開心的那個時候。然而我沒想到的是,一切都變了,Erica已經回國,當時在一起學習的弟兄姊妹們也去了各個不同的城市。

結果,我又是一個人了,在這灰色的天與灰色的地之間。
在輾轉了幾個工作,受盡了白眼和拒絕之後,我決定自己創業。創業的那段時間,最大的壓力來自家人的不理解。重點大學本科畢業生,還是雙學位學士,淪落到開網店的地步,讓家人很難接受。那段時間,聽到了很多讓我的心揪著痛的話語。

「我們辛辛苦苦養了你那麼多年,好不容易供你讀了大學,你卻變成個廢物!」
「你說你現在做的這些工作,大學白上了,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!」

從小我就是那種家長、老師口中的「好學生」,第一次聽到別人用「廢物」、「沒用」這樣的字眼形容我,還是家裡人的評價,我只能在暴躁地跟家人吵完架後,再一個人偷偷躲在角落哭泣。

那個時候啊,那個時候,我只有神。

一次次躲在被窩裡的哭喊,只有神聽到了。一次次深夜裡默默地流淚,只有神看到了。
那個漫長酷寒的冬,是阿爸父陪我一起度過的。

不散的筵席

在那段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,我真正學會了讀經、禱告。我終於明白了Erica說的,「我們和阿爸的筵席永遠不散」是什麼意思。

之後,我的生意漸漸有些起色,不僅超過了我的所求所想,還得到了家人的認可。但這次,我深知那並不是因為我的能力,而是上帝在扶持我,親自牽拉我的手,帶我走過死蔭的幽谷。

感謝神的是,祂又帶我回到了大學時的狀態,有自由支配的時間,每週有固定的聚會,有可以交心的弟兄姊妹。家人因看到我的改變而開始認可我的信仰。

漸漸地我不再因想念最初的聚會而哭泣,我開始意識到Erica是怎樣的榜樣,我開始回憶她的所言所行,然後自己實踐出來。有時,我還會嘗試做瑪格麗特小餅——
第一步,先將蛋黃和蛋清分開,將蛋黃煮熟後,磨成粉末。
第二步,黃油切成小塊,融化,和糖一起打泡。
第三步,加入低筋麵粉。

每次做到第三步,看到手裡小小的麵團,我都不禁會心一笑。記起有一次,Erica把兩個盤子拿到我面前,問我:「做瑪格麗特小餅需要用的麵團,你猜是哪一個?」

我仔細看了看,又湊近聞了聞,兩個盤子裡都是麵團,沒錯。我撓了撓腦袋,困惑著,「好像只有大小不同呢。」

Erica微笑著點了點頭,指著較大的那個麵團說道:「最開始這兩個麵團是一樣大小的,但我在這個麵團裡放了酵母,才一兩個小時的時間,它已經比另一個大了一倍不止了。」

自由釋放地呼吸

「哇,長得真快啊!」我不禁驚歎道,看著它膨脹的弧度,放了酵母的麵團似乎每分鐘都在變大。而另一個盤子裡,小小的麵團就像是躲在角落裡的一個營養不良的孩子。

不過我還是拿起了它,放在手心裡,「我更喜歡這個!」
「為什麼呢?」Erica問我。
「靠自己的一呼一吸慢慢長大的麵團,多可愛啊!」我用心感受著手心黏糊糊的觸感,「我要做一個沒有放發酵粉的人。」
Erica笑了,有光在她藍澄澄的眼眸裡閃爍。「在天父所創造的世界裡,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像這小小的麵團一樣,安心、緩緩、自由自在地呼吸。」

150度,15分鐘。將烤箱調到精準的溫度和時間,這是最後的步驟。原本慵懶躺在烤盤上的一團麵糊,在「叮」的一聲後,搖身一變為香脆鬆軟的餅乾。經過如此奇妙改變的「愛」之餅,會被人們盛在精緻的器皿裡,成為下午茶的百搭甜點。那一聲清脆響亮的「叮」,也在去年夏天迴響在我的生命裡。

一次超越自我的嘗試,一次籃球培訓,一次生命與生命的美妙相遇,讓我找到了神對我這一生的呼召。「向運動員傳福音」,對我來說,是眼睛未曾看見,耳朵未曾聽見,心裡未曾想見的事工。一旦出現在我面前,我感到自己是那麼不配,但阿爸卻不離不棄,十年來,一步一步,領我到祂的禾場,讓我明白自己被造的目的。

曾經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夢想啊,曾在陌生城市掙扎,為之拼命奮鬥的夢想啊,曾經無數次為之哭泣的夢想啊,以一種無與倫比的美好呈現在眼前。今年4月,常州波利杯羽毛球比賽,我的第一次短宣經歷,身雖受苦,心卻喜樂。當我終能有機會開口向那些用淚水和汗水拼搏著,卻一直被以成績來衡量自我的運動員,說到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」;「在救主耶穌基督眼裡都是寶貴的」時,我感到他們被觸摸、撫慰的心,而不禁熱淚盈眶。

當體育記者,接觸運動員,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。而現在,我不用以記者的身份去接觸他們,提一些或尖銳或刻薄的問題;而是以朋友、以弟兄姊妹的方式去安慰他們,鼓勵他們,告訴他們我們有一位共同的天父。還能有比這更好的事麼?

當我再次將一個剛出爐的瑪格麗特小餅放進口中時,淡淡的香氣瞬間盈香滿口。經過研磨、打碎、攪拌,做好的餅乾呈現出玲瓏的模樣,柔嫩的色澤,鬆軟裡帶著嚼勁。而我們,經過神精心地研磨、打碎、攪拌,也會變得剛強而不失韌性,溫和而不失堅毅;從內到外充盈著的,是耶穌基督的馨香之氣。

懷著滿心難以言說的感激,我伸出拇指,按在餅乾上方的印記上,默唸道:「阿爸,孩子愛你!」

評審意見
藉由溫馨的瑪格莉特小餅,探討嚴肅的人生主題。
一個在物欲橫流中,即將滅頂的社會新人,千絲一縷地被多年前見過、吃過的一種瑪格莉特小餅所牽引,小餅悠悠的飄香, 見證著一種簡單不變的愛,以及在這個複雜世間遍尋不到的真理。非常溫馨動人的小品。

在這篇文章中,作者顯露出其構思的細膩,透過用烤瑪格麗餅來串聯個人生命的領悟,很有創意。文筆自然、生動,不帶說教意味,卻發人深省。

得獎感言
那幾天,生活中的種種讓我很是倦怠,但當我收到飛揚雜誌編輯部發來的電郵,告知我獲得比賽首獎時,內心頓時湧上一股暖流,連日來身心上的不振,也在編輯的字字鼓勵下一掃而空。

很感恩,我能有機會參加這次寫作比賽,能有機會向大家分享主在我生命裡所做的奇妙的工。也很感激飛揚雜誌提供這個分享的平台,和對寫作者的鼓勵及肯定。

這是我第一次用文字的形式將這段「救恩的滋味」分享出來。平日裡也有和弟兄姊妹們分享過一些片段,但從沒有這麼完整而清晰地寫出這一段跨度近十年的見證。

在寫作過程中,有過構思上的困難,有過懶惰,甚至想要放棄 (我是在截稿日期前一兩天投出的),但感謝主的保守,讓我堅持了下來。我也在這寫作期間受益頗多,那些埋在記憶深處的片斷,那些已經快要遺忘的恩典的滋味,那些漸漸淡忘的感恩之情,在下筆時又緩緩回到了我心裡,讓我羞愧於我的善忘,和漸漸對恩典不敏感,漸漸視之為理所當然的麻木,而再次認識到神不離不棄的愛和憐憫有多麼長闊高深。

在這裡,特別想感謝創世紀文字培訓書院和莫非老師。她是啟蒙我為主書寫的老師,這次比賽的訊息也是從她和創文那裡得知的。他們為栽培主內的寫作者真是付出了很多勞苦。也懇請大家為中國運動員事工禱告,這個事工有著非比尋常的困難,要靠大家的禱告托起。

最後,再次感謝飛揚雜誌,願貴刊在主的帶領下,發旺如黎巴嫩的香柏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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