煉我如金

哪噠不煉,不流芬芳。

據大伯的來信說,最近婆婆的狀況不太好,成天都躺在床上。不是沈沈地入睡,就是沒有意識地醒著,記憶力已大幅消失,話語的交流似懂非懂,連自己的兒女或過去的事,都已認不得,記不清楚了。

純真美麗的婆婆

回想兩年前,在她九十歲生日的感恩禮拜中,她還氣色紅潤,神采飛揚,雖然已經必須以輪椅代步,但她歡愉的笑容,仍在臉上洋溢著,在眾多賓客中,手舞足蹈,肆意地哼著記憶裡殘存的童謠,竟有若孩子般的無瑕與純淨。

當時我心中深深震憾,她曾是這麼地熟悉,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,相貌依舊,神情卻似乎在一夕間,褪盡了以往老懸掛在臉上,千絲萬縷的憂愁與不安。那一天,是我與她相處三十年以來,她最快樂也是最美麗的時刻。

早年,婆婆出生在一個頗寬裕的商賈之家,雖然時逢日據時代,物資極其匱乏,同時家裡又有眾多的兄弟姐妹,但父母的供應卻衣食無虞,不愁匱乏。從小,她即聰慧敏捷,才藝雙全,舉凡學校的活動或比賽,總見她名列前矛。公立學校畢業以後,她在鐵路局工作,時值抗戰的開始,日子就在空襲的威脅中度過。

抗戰勝利之後,她已出落得楚楚動人,追求的人不少,但不知道是眼界過高,還是沒有遇上合適的對象,日子就在蹉跎中度過。在她二十九歲那一年,父親去世,在兄嫂當家,母親苦心地勸諫下,透過媒妁之言,她嫁給了年近半百,失去妻子的公公。

艱苦的人生歷練

新婚的開始,即打破了她對婚姻的期待。當赤腳醫生的公公,沒有固定的收入,窮困潦倒,又有前妻留下來成群的孩子,需要撫養照顧。

也許她的眉頭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緊鎖起來。三個不見容於她的前妻之子、永遠做不完的家事,以及接連落地的三個孩子。使她覺得婚姻即是她人生苦難的開始。

與公公的相處,二十年的差距,更是一個跨越不過的距離,縱使丈夫百般牽就,但想到苦難的緣由,都是因他而起,不由得將所有的怨氣,都歸咎到丈夫的身上。

在先生的記憶中,兒時,常在昏黑的暗夜裡,聽見母親冗長的抱怨,以及父親迭迭的嘆息聲。

也許是從那時候就深埋的病根,不曉得是對命運的不滿,還是對環境的抗議,隨著年歲的積累,使她漸漸關閉了對人的信賴,也封閉了自己的心靈世界。

是在先生上中學時,婆婆開始出現一些異常的行為症狀。對人無名的戒心與懷疑,甚至會怒責街坊鄰居,冠以莫虛有的罪狀…,在她的精神世界裡,有一種干擾,不斷地向她提供人的不善與罪狀,使她常陷入於對人的敵意中。醫生診斷她得的是「被害妄想症」。

他們兄妹幾人,即在母親時而正常、時而錯亂的紛擾中過日子。父親年紀已老邁,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兄姐妹,早已成家立業、各奔東西。生活的擔子,早早地落在兩個兄弟之間。

「大學時,母親與我們一同搬到北部,父親沒有同行。當時家裡一貧如洗,生活費就全靠我與大哥的家教與獎學金來維持。」
「當時,我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,是系上一名教授,將他沒用的舊宿舍讓給我們暫住。」

「幾乎每一次學校大考的時候,媽媽就出狀況,不是在家裡謾罵,就是到鄰居家爭吵,還曾有過打人的記錄,當時,我們兄妹,天天擔驚受怕,日子過得真是辛苦極了 。」

雖然,我沒有目睹當年的情境 ,但卻能深刻體會他們的艱難。記得結婚後,有一段時間婆婆與我們同住。日子真是過不下去,半夜的喃喃自語,白天的憂愁疑懼,使我們平靜的生活秩序大亂,整天被她的多疑多慮箝制著,日子跟著她的情緒與病況,搖擺不定。事過境遷一段好長的時間,那些日子的相處,還常是我擺脫不掉的夢魘。

這樣的母親,這樣的生活,三個兄妹就在這樣的日子中,度過了近四十年。回想起以前的日子,兄妹們都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。

苦難成為祝福

接到大伯的信,知道婆婆的情況,最近,先生總會和我,談到以前的事。

「你會為有這樣的母親感到難過嗎?」

「老實說,我曾經抱怨過,為什麼別人有好的家世,我卻生在這種貧困的家庭,還有一個這樣的母親。」

「你的父親不是個敬虔的基督徒嗎?神為什麼這樣對待他?這樣對待你們?」

「以前我爸爸常叫媽媽不要當約伯嫂,似乎他覺得自己一生的境遇,就像受苦遭難的約伯一般,受盡了朋友的誤解,也受夠了太太的埋怨。」

「現在,你還心裡不平,對上帝充滿怨氣嗎?」

「噢!不,到現在我才知道,媽媽是上帝給我們的祝福,而她,也是神用來磨練我們的工具。」

仔細思考他的話,突然想到,聖經中的雅各,一個狡詐自私的人,必須經由比他更詭詐的拉班,才能篩掉他性格中不完美的部分,成為名符其實的以色列;大衛必須經過掃羅的追殺,才能造就一個敬畏神又智勇雙全的君王,承接神託付他的使命;摩西必須經過四十年曠野的經歷,才有能力,帶領以色列百姓出埃及……。

患難雕塑的品格

在反思中,似乎看到上帝的作為。是神將婆婆擺放在這個家庭中,成為她兒女的祝福。在患難中造就了他們剛毅的心;在困苦中堅定了他們對神的信靠;一個生病的母親,培養了他們的愛心、耐心,以及承擔困難的勇氣。

想到他們兄弟兩人,就是在這樣的艱難困境中被模塑,也在神的呼召中,獻身為主使用,如今都成為神的工人。

現在,他們雖然各據一方,但從他們的身上,不經意間,總會發現某些共有的特質,彷彿由同一個工具,勉力雕塑出來的痕跡。

原來,每一個人都有他生命的價值,神都能夠發揮功用。

如今,想起婆婆洋溢的笑容,那麼的愉悅滿足,似乎她已竭盡了她的一生,完成了神所託付她的使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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