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歲月

從星星的故事,連想到年少的輕狂;從好友的婚姻,連想到耶穌的恩惠;從星星的故鄉,連想到上帝的天堂。

還是少女時聽過一個故事……一顆小星星從天上俯瞰湖心閃爍的晶瑩,寂寞的她渴望著美麗而不大明確的愛情。她祈求「要能下凡一趟該有多好,只要到那碧玉也似的波心洗浴一次就好了。」

每夜她守望滿湖晶輝,直到黎明才失望而返。期盼黃昏再度來臨,她迫不及待揭開面紗,將一身風華盡情投射。每每在攬取眾星豔羨的注目時,她遠遠眺望著湖面自己的舞姿,悄悄地抹去自憐的淚滴。那不真正明白悲哀滋味的心空虛苦悶,漫無聊賴。

星星的故事

直到忍受不住等候的煎熬,她選擇偷偷離開天庭。向她不住招手的湖中精靈,點燃她滿心熱切的憧憬。順著流雲的羽翼不斷滑落的途中,她拼命抑住忐忑驚疑。終於,輕巧地,她墜落水面了。揚起皎潔的水花,小星星如願以償地暢飲波光。深夜靜謐中,她不捨地遨遊吟哦,殞落的代價換取而來的快樂,竟是令她戰慄的甘甜。

天色泛白時,湛深的夜幕慢慢掩藏了。小星星倚著湖畔老樹的枝條逗弄露珠,尋思如何回家。她優雅地戴上露珠頭冠,依依不捨地向湖心投以深情的最後一瞥,縱身輕輕躍起。

然而,出乎意料地,晨風竟將她無情吹落。她焦急地仰望殘星漸漸流離的天空,同伴早已披回面紗隱入雲影。靜夜如鏡的湖心緩緩褪失光澤,她回身潛入湖水,慌亂地撈起滿手的虛空。啊!原來那誘人的晶瑩剔透不過是暗夜裡她燦爛身影的反照。此時她正紛紛碎裂成片片屑屑,洒落在水面,逐漸隨風散逝。當第一線曙光刺破她眼眸時,她恍然大悟,她再也回不去以前的自己了。原來,星星是只屬於天上的。

親情的滋味

少時,母親教我晾衣,將衣領袖口拉平,像伺候出門前的父親一般,齊齊整整一絲不茍。男人的上衣先晾,父親哥哥弟弟,然後長幼有序地依次披掛。那時住在台北舊市區的迪化街老宅,春日和風裡,偌大的天井竹竿架上,總琳琅滿目地曬滿被單衣物。

孩提的我呼朋引伴,穿梭在暖陽揮灑微風舞弄的衣裙衫袖間捉迷藏,嗅著肥皂揉合春暉的清香。那是一種洋溢在尋常人家的生活滋味,其中有母親執著的生命秩序,和我依依眷戀的歲月情味。

及長,母親看我侷促地將衣物晾在公寓的後陽台。一件一件穿上衣架側身迎風招搖,丈夫的襯衫包裹我的襯衫相擁起舞,我的長裙引領女兒的洋裝翩然翻飛。母親對我莞爾一笑,「作現代人真好!」上一代的人,即使是情深夫妻也只能將深情含蓄在心。愛情,幽幽刺繡在待字閨中女兒羞怯的心思底,恩義,密密編織於攙扶相偕白頭龍鐘的身影下。

年少的輕狂

三浦綾子借小說綿羊山裡年輕的女孩說了句隨意的話:「不過是愛一個人,我也會啊!」在牧師家庭長大的女兒,悖逆父母與愛人私奔前,天真傲慢地抗議著。少不更事時,我也常睥睨人生。「愛情不過是用一生之力為一人甘心奉獻,有甚麼艱難呢?」自大的膚淺雖然純真,那樣的心所發生的愛情,即使美麗也是愚蠢。

好友的婚姻

高中時有一個常常談心的好友,大學聯考時缺席了。我錯過她的婚禮,之後才鼓起勇氣去看她。她抱著初生的嬰兒,佯作開朗地掩飾落寞。我們一起安靜地欣賞她披著白紗的照片,美麗得如同夢幻,也短暫得如同泡影。她稚嫩姣美的笑顏底,仔細隱藏了幽怨不安。想像的人生與實際的承受,在迎拒間暗流洶湧。她手上日夜啼哭,不時需索的小生命不是洋娃娃,可以玩膩了就收起來。生命裡不斷鑄下的錯誤,伴隨著欣悅驚奇與沉重憂懼,兩種滋味不知如何抵消。

耶穌的恩惠

別人的故事總是隔一層紗,距離之外的疼痛酸辛可以用歎息悲唱體會同情,但能相隨幾時?除非自己也走入不幸,在坎坷裡哀鳴,承受痛苦償付代價。否則,無論悲喜,曲終人散的低迴,換一個人生,還是得一一嘗遍。在無語可安慰人時,我常默默陪人垂淚。自問,人生的滋味可能一一遍嘗嗎?我只知耶穌深深了解人的悲哀,道成肉身是為了體恤人的軟弱,上帝的愛是完全的憐憫與代替。

愛,是否艱難,端視相愛的人願否甘心相隨,在不斷的饒恕中看見自己的虧欠,捨己成全。因著饒恕人也得到被赦免的恩惠。饒恕,實在是愛的權利,是主耶穌ㄧ生腳蹤的典範。

然而,世上有太多自覺不幸福而失喪喜樂的囚犯與病患,在窄如手掌的人生裡辛苦勞碌,牢騷虛空。究竟有甚麼樣的愛情可以解答癡愚?甚麼樣的接納足以寬恕錯誤?甚麼樣的思維能與永恆的價值相合?甚麼樣的生命不致停滯枯乾?甚麼樣的生活才是天堂歲月?

上帝的天堂

一個夏天夜裡,在恆春半島觀星。遼闊天幕上明滅不定數不清的閃耀,上帝不經意地隨手拋灑鑽石鋪張奢華,手藝令人咋舌。數大就是美,單純裡曲折有緻,皇皇華華莊嚴威儀。像我童年做過的蠢事一般,十歲的女兒按捺不住滿心的興奮,開始數點星星。數到不得不放棄時,她靜靜偎著我,「媽媽,上帝好美!」

有上帝同在的地方就是天堂。我指著繁星隱沒的深處,告訴女兒:「我們都是從那個故鄉來的。」小星星毅然離開父家,拒絕愛的懷抱,讓上帝忍著錐心之痛,看著它們一顆一顆墮落塵世。當苦楚嘗夠後,小星星學會不再自戀,懂得如何愛與被愛,生命裡平安喜樂的根苗也靜靜萌芽了,這才開始走上回天家的路。

當我年輕時,我以為天堂歲月是理所當然的簡單與永恆。慢慢才發現,殞落在塵土的路程,其實是必須的,也不會太久。有一天,我還要被領回天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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