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地得福的陪伴

這個安養中心不大,最多可容納59位病人,是個四合院建築,中庭擺了大圓桌與椅子,週末家屬親朋來探望時,可在中庭團聚。

垂柳庭苑話今往

早上我常推老父親到中庭坐坐,問問他小時候在北京老家、在東北洮南唸中學時的生活、唸黃埔參加抗日的艱苦、以及在金馬台澎保衛國土的經歷等,也藉此激發他的腦力。除了中庭,這裡還有個後花園,中間一株大柳樹,靠牆還有竹子,門前種了各色月季,另外還有橘子等廿多種不同花果。花木扶疏當然引得蜂飛蝶舞,老爸喜歡到花園裡散心賞花聽鳥,跟朋友們做運動、或聊天(分享他的近著「故國神遊八千里」),有些事他還記得,有些人物則時空錯位、改名換姓,但聽眾誰也不介意。老爸眼力很好,常常能看到快飛的蜂鳥在花間吸蜜。
安養院對病人照顧的不錯,每天有護士按時發藥打針量血壓心跳測血糖,必要時也安排醫生來院看診。除了日常飲食起居沐浴如廁外,每天早上與下午都安排了康樂活動由社工人員帶領,我常推老父親去,在那喝咖啡吃餅乾,還參加輕鬆的手腳運動或拍汽球或玩bingo,也有機會與別人互動。

調配三餐有挑戰

為了妥善照顧病人,安養院請了特別的營養師調配飲食,她的要求是維持院民的體重。要做好安養院的膳食不容易,有不同人種、不同口味,更有醫生指定給某些病人特別調配的套餐,有的不能有鹽、有的不能有糖,加上有些老人家吞嚥不易,食物必須打爛,流質飲水要加增稠劑,以防嗆入氣管發生意外…要想面面俱到,可真是高難度的挑戰。老爸對這裡的伙食從不挑剔,端什麼來都吃光,所以紅光滿面還增重了,護理都說他是食堂「楷模」。我們偶而會向護理長請兩小時假,帶老爸出去吃頓飯,他很高興能和家人親友團聚。
住在這安養中心快三年,老爸生活已趨安穩有固定的節奏,每早上起來先大聲朗讀十二節聖經經句(月曆上印的),他唸的有時像唱詩歌,有時又像唱京劇有板有眼,都有調子相當好聽。晚上我們常一起看電視,老爸喜歡看籃球賽,還說起自己在軍中打球的事。睡前護士還會來打針餵藥,檢測一番。

調適生活靠親友

大部分人,剛住進來會非常不習慣,這也難怪,住在家裡一切熟悉,而安養院裡每人分配的空間不大,還得與他人共用浴廁,起居坐息都得照院方規矩,處處得仰靠護理人員的服務。但習慣之後,會因為認識了不少朋友,比在家裡熱鬧,而不覺得那麼寂寞。
安養院裡有幾位老年人白天請了特別看護,這些老年人相對而言精神較好,飲食也正常。我們也給老父親請了特別看護,我和兩位妹妹也輪流來陪伴,他的精神顯然不錯。那些沒人陪伴的老年人,常常情緒低落坐著發愣、或是躺在床上,三餐味口不佳,這樣長期下來對身體很不好。老年人怕孤寂,需要人的愛心關懷,聽聽他們的心聲。有時候我趁老爸歇息了,就去找幾位老人家聊聊、問個好,這樣他們的情緒得以緩和點,臉上也有了笑容。

安養院裡小人物

在這裡我們認識了不少朋友。幽幽是位96歲的婆婆,她是院裡的元老,可以自己推著輪椅走動,十年前因為小中風摔倒骨折而住進安養院。因為住久了,常常有自訂的固定座位,當別人佔了她位置,或擋了她看電視,就會非常生氣。
幽幽喜歡打毛線,織毛帽圍巾什麼的,或送親人、或在聖誕節時送院裡的人。有次我見她硬要把毛帽戴在一位老先生的光頭上,老先生一再說他的頭不怕冷,看著真好笑。前兩個月聽聞她過世,心中挺懷念的。
Rawoo是老爸的室友,今年62歲。出生時因臍帶剪錯位置,遭到感染,病毒侵害到腦部,慢慢失去行動和説話的能力。七年前,他搬進安養院,這裡的照顧不錯,他看起來健康常樂,非常單純,手上常拿著玩具布偶,全天都是等天父差人照料他。每週末他姊姊會來看望,每次都帶來他的小手提留聲機,他總是舉著留聲機放在耳邊很享受的聽音樂。
有ㄧ位袁老伯快90歲了,很豪爽說話挺響亮的,他在療養院已經兩年多。起初情況還好,可以自己進食,也跟人有說有笑的,只是記憶力不行了,有時候還管我叫哥,要我行行好帶他回家。這一年來漸漸體力不支,還送往醫院作手術。出院回來後身體不如以前,情緒也不穩,雖然家人常在旁協助,但晚上經常失控,前幾個月給送往別的療養院。
安養院中最難忘的護理員叫Lisa,她是我看過最有耐心、又有幽默感、且熱愛自己工作的照護人員。她常說這間屋裡的老弱都是她的babies。

老年癥候近黃昏

住在這裡的老年人也許還沒進入失智症狀態(Alzheimer),但都多少有點老年癥候群(dementia)。老爸大約是93歲時出現較明顯的老人癥候:記憶力減退。有一次自己在家附近散步,竟然找不到路回家,還好有善心人士帶他找到消防隊,才給送回家。那幾年,他還常去游泳健身,但有次在泳池裡發暈站不住,還麻煩急救人員相助。三年前97歲了,就偶而出現幻聽幻覺的現象,之後頻率逐漸增加,多半是傍晚時分開始,後來護士告訴我這叫落日症候群(sunset syndrome)。
看了精神科大夫,說這是老年人常有的現象,開了最低劑量的藥,情形略微緩解。也許跟吃藥有關,老爸平衡感變的不好了。某日早餐後,突然站起來要走,卻沒站穩而摔倒,跌斷了腿骨,自此就搬進了安養院。因著上帝的憐憫,臥床四個月,沒開刀沒打釘,經看護人員悉心照料,他的腿竟然恢復,可以自己站立,再加上復健師的調教後,還可以扶著助步器走路,護理人員都說這是奇蹟。
有幾位老媽媽到了傍晚,或吵或唱、或哎哼,護理人員未必有時間陪著。有些老年人也會有心情不好、躁動莫明,我們開玩笑稱他們躁動的行為是想出走「越獄」。因此這些老年人就經常給推到護理站由護理人員看著,免得摔倒或是干擾他人。老父親有幾次晚上亢奮睡不著,也給推去護理站「值班」,有時候早上還跟護理人員開會(兩班看護七點交接要開會,幾位晚上值班不睡的老人家也「列席」),我老父親曾跟我說,早上他去開「董事會」了。
在這的護理人員都挺有耐心,照顧病人也都盡力,只是一個看護要照料好八九個人,這是很吃力的事。只要能力許可、對老父親方便安全,我都儘量自己動手。但是照顧老人家真是不容易,比照顧嬰兒還難,尤其是當他們行動與自理能力日漸衰退,做子女的再怎麼努力都會有力不能勝的時候,此時就該求助於專業看護,選擇養老院,或有輔助設施的安養住家,或是找居家護理。

地上八福憑愛心

晚餐後扶著老爸走了一圈,將近八點,我餵他吃了夜宵,給他換下假牙、洗漱ㄧ下、換上睡衣、扶他上床。作完晚禱,跟剛滿百歲的老父道了晚安,熄了燈,跟看護員說一聲,請她注意。感謝天父賜予這美好的一天,我們能陪伴他真是福氣。
耶穌傳道時曾教導眾人「天國八福」(馬太福音5:1-12)。最近在一個為安養機構募款的餐會中,聽到一位長者於祈禱中,頌讀「善待耆老者的八福」,與耶穌說的八福有異曲同工之妙,聽完後我真是說「阿們」(譯文如下)–
那些能理解我步伐蹣跚、雙手顫抖的人,有福了;
了解我必須很吃力地去聽周遭對話的人,有福了;
知道我的眼力減退,心智遲緩的人,是有福的;
裝作沒看見,我因疲憊而打翻咖啡的人,是有福的;
那些帶著櫻桃般的微笑,特意過來和我聊上幾句的人,有福了;
懂得幫我喚回往事的人,是有福的;
讓我明白我是被愛,受尊重,且不孤單的人,有福了;
那些以愛的方式,緩解我返回天家旅程的人,是有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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