點滴是神恩

窗外滂沱大雨,柳樹在水簾下更顯得孤寂淒美,我忍不住放下手頭的活,拿起傘往雨中走。
​ 雨中走走的雅興,最能抒發思家情。
年幼時,每當大雨過後,我和弟妹總愛穿上雨衣雨靴,跑到小路旁的樹下玩水。那兒有很多小水窪,積水很淺,水很清潔,是媽媽容許我們玩水的地方。我們幾個姊弟喜歡用力踩入水窪,讓濺起的水花潑得一臉清涼。路旁有幾棵矮樹,從來不知道它們的名字。樹上黃色的小小花朵,開得很嬌俏。弟妹喜歡大力搖樹,然後飛快跑開,看誰能避過灑下來的花朵樹葉。我卻喜歡站著,任它散落一肩花瓣,這浪漫的畫面常常縈牽夢中。
兒時故事,今天捲起千尺浪!特別想家,尤其懷念家人!
電郵寄來一張全家大合照,是母親節吃晚飯時拍的,我卻是唯一缺席者。母親已八十多歲,「父母在,不遠遊」,望著相片中的人,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稍有安慰的是,家中大小十多人,幾乎全是基督徒,這是神給我的莫大恩典。

免費上學,白白救恩
這白白恩典始於六十年代。那時,多數家庭的父母,雙雙外出工作,留下孩子們在家,大的照顧小的,或由鄰居相助。孩子們放學後,大夥兒聚集在巷口玩耍。有一年暑假,一位外國女士來到村裏與孩子們說話。後來,每天都帶小孩們到一所學校參加特別節目,各個有零食吃。我去那學校玩的時候,也帶着弟妹去。我沒有跟父母說過白天發生的事,反正晚上回家見我們在,他們便安心。
暑假後,村裏有些孩子去了一所新學校讀書,是那外國女士開辦的,她就是蘇校長。這是所基督教學校,有些父母不喜歡,便將孩子送去隔不遠的佛教學校。父母說當年由於免費,才讓我入讀那所基督教學校。後來,我們幾個姊妹都在那學校念書。
在一個父母不認識耶穌的家庭出生長大,我們竟然從小認識耶穌,在教會長大,最小的一個從搖籃班已開始接觸耶穌。那些年,由小學到中學,一星期有三個早上,課前學生聚集唱聖詩,聽道。每逢想到如此被上帝親自揀選,親自養育,祂那份愛,我由衷感恩!基督的愛是何等長闊高深(弗3:18)!

父母反對,關係惡化
往後的日子,我們過著儼如基督教家庭的生活。一星期五天在基督教學校上課,週末參加少年團契,週日參加主日崇拜和少年詩班。那年代家境窮,我們除了校服之外,沒有其他可以「外出」的衣服。蘇校長像親人一樣照顧我們,常常送些外國人穿的「西裙、西褲」給我們上教會時穿。我和大妹大弟進入青年期,教會生活頻繁,而且要接受浸禮,父母才意識到我們入了「洋教」,開始反對了,父母子女之間經歷了從未想過的惡劣關係。可是,20年後,這種惡劣的關係,竟然在本質上變成了最甜蜜最難捨的親情。
父親沉默寡言,表情嚴肅,他以中國嚴父的方式對待子女,我很反感。大家很少溝通,我感覺欠缺父愛,是人生的最痛,常常埋怨上帝。自從他反對我們參與教會後,彼此關係更加惡劣。我們照常參加教會活動,挑戰了他的權威。教會年輕牧師每次來探訪,他以長輩身份教訓,或惡言相向,令我們無地自容,感到羞恥憤怒。一直到我們都結婚了,家裡添了很多外人「兒媳婦,女婿」,緩和了緊張氣氛。添了兒孫後,家庭聚會又比以往多些歡樂。
有一天,慣常的家庭聚會中,當大小十多人擠在一室喧鬧的時候,我注意到蒼老的父親獨坐一角喝著酒。我才發覺,在家庭聚會中,原來嚴肅寡言的父親無法與家人互動。兒子女婿玩橋牌,媳婦在廚房忙,女兒在房間講自家話,年紀小的孫子被母親哄著玩,年紀較大的孫子自成一圈。第一次為老人的孤寂而心痛落淚。我走到老父面前跟他閒談,很奇怪,竟然非常自然,父女獨有的親情是唯一能解釋的。
第二次,又是家庭聚會。因丈夫要來美國念書,我和女兒將跟隨他離開家園。之前,曾對父親簡略說過。這天,算是臨走時與家人共聚。在飯桌上,閒談中,大妹對父親說我們過兩天起行,父親沒有答話,卻在桌面上拿起一塊抹布往臉上擦。這舉動急速而異常,大家面面相覷。我望向父親,他以千分一秒的速度將毛巾抹過眼睛,然後別過頭,眼神與我接觸那一刻,我淚崩了。為了女兒離開他落淚,卻要假裝抹臉。父親是從心裡疼我的,而我,卻最傷他,沒有好好盡過孝道。
為愛放下一生堅持
第三次,父親因病住院。他請大妹通知牧師為他洗禮,說他要信耶穌,因為將來要再見到所有的兒女。大妹來電轉述那段說話時,我在電話裡頭號啕大哭。他曾以作父親的權威與尊嚴拒絕神,卻在兒女面前放下一生的堅持。這愛,比說「我愛你」重千倍萬倍。他數十年來辛勤工作,沒有為自己積蓄,沒有個人享受,一生心血為兒女,而我們,從未明白他無言的愛。在病榻前,我第一次近距離的,托著他的手說話。從前他與兒女總是保持三尺距離,不苟言笑。這次,他肯讓我握著他的手說話,我笑了,他也笑了。在纏綿病痛中,父親所作的仍然為了兒女。
我不是在基督教家庭長大,卻從小過著教會生活。父母不是基督徒,我卻從小有屬靈的長者像父母一樣,在靈裡撫養我,為我代禱。雖然父親一生嚴肅固執,但一直默默地疼愛著我。至終發現,父親也是上帝所疼愛的兒女,剛硬的心最後融化在上帝的愛中。神更顧念我們為人子女者,遲遲未能帶領父親信主的痛,親自在父親心中動了善工。走過半生,點滴是神恩!

Leave a Comment

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.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*